魔鬼可以夜訪錢鍾書先生,我的一位好朋友也晚上到訪,說了他的不眠:
「很久已沒試過失眠。古人說「至人無夢」,我當然到不了這個境界,但過去我翻身上牀,不到幾分鐘便呼呼入睡。心彷彿已練就了功力,像第二代最流行的食鬼遊戲,因誤解帶來的不快,骨的一聲吞了;因嫉妒帶來的敵視,骨的一聲吞了;因命蹇帶來的困頓,骨的一聲也吞了;但當我以為已天下無敵,卻原來仍像《小李飛刀》裏羅文高唱:情關始終闖不過。」
朋友頓了一頓,繼續說:
「闖也闖不過,更不要說骨的一聲把它吞了。很多時「關」也不是別人起的,與人無尤,反過來卻往往是自己打造,一方一方,一磚一磚的砌上去,直至成為一個徒然思慕的圍城。」
朋友呷了一口紅酒,目光由淺淺的杯沿再移到我的臉上:
「食了各式各樣的鬼,但思慕這東西最難食,吞不下,化不掉,反過它來卻被它蠶食,像附了骨的小虫,把我細細啃咬,那綿綿不盡的輕噬,不痛卻撩心,直至令我轉側無寐,直到天明。」
我默然,想起了蘇軾的《蝶戀花》:
花褪殘紅青杏小,燕子來時,綠水人家繞。枝上柳綿吹又少,天涯何處無芳草。
牆裡秋千牆外道,牆外行人,牆裡佳人笑。笑漸不聞聲漸悄,多情卻被無情惱。
我又想起了卡之琳的《斷章》:
你站在橋上看風景,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,
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,你裝飾了別人的夢。
朋友的無眠,是比《斷章》更深刻的觸動嗎?不知道,我也從來不會問。一個對生命已無怨無愧的人,我還可以給他甚麽意見呢!
他離去了,在洒瓶空盡了之後。他今天晚上可以睡好嗎?我一直在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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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則留言:
雲煙兄:
已屆知命之年,還是被情霸絆,奈何!
但我這位而立之年,同樣被情霸絆,救命!
Daniel.
Daniel 兄:
情難說啊!也因此,我用了另一種方式表達。
有情還是好的,觸動了,可見心還不至於一截枯木。
朗兄:
早上看了你的原文,下午再來回看了數次,總是有點東西想說,然後再來,已經裝上了一面鏡子了。嗯...
小豬:
這不好嗎?免得無聊者說我老來嬌啊!尚在構思下文。
你要說的,我正期待著,用第三身便可以了。
一彎月,照無眠
含春笑靨映窗前
攬衣堆枕難成夢
樓頭獨倚醉思甜
小豬:
如此星辰非昨夜,為誰風露立終宵!
咦,好似係講緊你個好朋友喎,咁要問吓佢至知嘞。^_
小豬:
這個又如何:
昨夜星辰昨夜風,畫樓西畔桂堂東。
身無彩鳳雙飛翼,心有靈犀一點通。
隔坐送鉤春酒暖,分曹射覆蠟燈紅。
嗟余聽鼓應官去,走馬蘭臺類轉蓬。
李商隱 無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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